清明时节,王志纲、王大骐父子二人的大作在正和岛公众号同步刊发。是回望,是携手,是赓续,也是一段佳话。
作为父子两人共同的朋友,我曾经数次见识过王志纲老师在饭桌上春风得意、诗酒酬唱的快意,也曾感受过他在时间流逝面前时有秋叶满地、将军白发的感伤。近几次碰面,席终人散后,他总会拉我到一旁,殷切地询问:“你最近跟大骐联系了么,他怎么样?”在共同的旅程中,我也曾跟王大骐畅谈数小时,他对自己这位一身傲骨、多才多金的父亲无疑是崇敬的,却也不讳言相爱之外的相杀,他曾是父亲最头疼的“造反派”与“批判家”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如今,家族的记忆与基因被唤醒,在这个强大的“精神共同体”面前,江流入海,父子齐心。王氏家族4代知识人的历史,凝聚着诸多普通中国人的分离与团聚、辛酸与努力,让人感慨“四代文人一脉承,百年沧桑在其中”。恰逢大骐协助张中锋先生整理的《传承》一书作为“正和岛书系”主打新书发布之际,看看这个家族精神传承的活案例,企业家当会有所反思,有所触动。
——正和岛总编辑 陈为
作 者:王志纲 智纲智库创始人
来 源:正和岛(ID:zhenghedao)
又是一年清明到,何人不起故园情。
随着清明临近,身边的朋友也纷纷打点行装,回乡祭祖。放眼南北东西,处处焚火纸,家家祭先人,清明日渐从一个传统节日变成庄重祭日。
每逢此时,父母的音容笑貌总是浮现眼前。奈何时节如流,一晃眼我也迈入了鬓角染霜的花甲年岁。或许是年岁愈长的缘故,感怀之情愈发浓烈,思考和追忆交织,在此整理成文,权作心香一瓣,以寄远思。
悄然离开的葬礼
对于绝大多数国人而言,祭祖是熙攘尘世中为数不多值得肃然以待的事情。清明时节,天南海北的游子纷纷赶回老家扫洒祭拜,供奉香烛,这种风俗在宗族文化浓厚的南方地区尤为盛行。
西方人常常诟病中国人“没有信仰”,但每逢清明时节,家族众人齐聚宗祠,聆听祖训,祭奠扫墓,怀念故人,这又何尝不是一种“信仰”呢?
近日,73岁的马英九回到湖南湘潭故乡祭祖,在答记者问过程中,马英九多次落泪、泣不成声。横亘两岸的乡情令人动容,也更让人感受到华夏文明历久弥新的厚重生命力。
慎终追远,民德归厚,这本是国人古今一辙的优良传统。但令人感慨的是,一些人却做得变了味——父母在世时不尽心赡养,口惠而实不至,过世后却大兴土木,营造陵园,缅怀追思,尤其是祈求祖先保佑升官发财或消灾避祸时,更显得无比真诚,难免稍有把追思变成“交易”之嫌。
在祭拜祖先上,我是个“另类”。一方面我不反对扫墓祭拜;另一方面,我极少专程回去扫墓,清明亦不例外,顶多是亲人前往扫撒时,托他们捎带我一份心意罢了。
这种“另类”,有时显得极难理解。父亲过世的追悼会上,我并没有出席。在葬礼前一天打点好该做的一切后,第二天一早,我肃然做了最后的送别,然后趁着熹微晨光悄然离开,让其他兄弟姐妹操持一应事宜。
因为我的提前离开,儿子大骐对我误解极深,他日后在文章中写到:“我跪在灵堂坚硬的地板上,心里一直在咒骂着(他)”。这段父子间的隔阂,时隔多年方才消弭。
提前离开葬礼,并非不孝。而是父亲生前教导我,晚辈对长辈的“孝”要遵行厚养薄葬的原则,在老人有生之年,尽力尊长行孝,而在长者逝后诸事,则应从简而行。
一路走来,为父亲养老送终,我自问无愧于心。而且浸淫商海多年,我深知一定会有各路老板来参加父亲的追悼会,为了避免太多的人情往来影响父亲的最后一程,我选择先行离开;二来相比于繁文缛节,我更注重家族的精神传承,父亲的言传身教我一直铭记于心,身体力行,让王家的家风得以薪尽火传,这又何尝不是最好的追思呢?
历史的尘烟
我对于家族、传承乃至生死的看法,是在四十五岁之后才日渐形成的。
王氏一脉原籍在金沙县沙土镇,父亲大学毕业后,分配到隔壁黔西参加工作,我便生长于黔西,沙土虽是故乡,却从未回去过。
1977年上大学前,我(左上)与朋友们的合照
年少饱经文革风霜的我,总把故乡当成苦难的渊薮,下意识想要逃离;自弱冠之年负笈求学始,我多年在外闯荡,羁旅天涯,极少回黔西,更不必提金沙了。
直到近知天命之年,我才陪着父亲首次回到金沙,祭拜祖先。站在庄严肃穆的陵园内,青山环抱,苍松蔚然。穿过五百年的历史云烟,我第一次看到了远去的先人。
2000年,首次回乡祭祖
“原籍江南入四川,吴王驾下入黔川。先宗可贵乌江逝,二祖可荣内江还。落业尚嵇迁黑顶,甘溪河始建家园……”一部王氏家族史,同时也是贵州开化史的写照,家谱完整的讲述了王氏先祖一路走来的痕迹。
自开山鼻祖可贵公始,甘溪王家已传至十七世,至今世系有序,法度森严。如此完整的家族传承,不仅是贵州,在全国范围内恐怕亦不多见。也是自那时起,我方知何为开山鼻祖,何为筚路蓝缕,更加直观的感受到“慎终追远、民德归厚”的意蕴。
感慨之下,我作诗一首:“岩底乌江古战场,牧童拾来旧刀抢,黔地悠悠千古事,密钥尽在吾原乡。”
诗中的“原乡”,指的是金沙县沙土镇。这座山清水秀、人杰地灵的黔北小镇,自清末民初以来,陆续出了不少搅动风云的人物。车、齐、朱、王就是解放前这里最有代表性的几家大地主。
车家注重军政发展,在乱世中能人辈出,车家女儿车仪曾做过孙中山先生的秘书,其丈夫穆庭芳则是国民党九十三军军长;齐家以商业发家,现如今的金沙回沙酒,最早便是齐家的酒坊。
齐家除了酒厂,还有榨油坊、房地产等诸多产业,可谓家大业大;朱家是农耕为本的小农经济家庭,广蓄良田,安于现状;而王家讲究道德文章,注重人才培养,是有名的士绅人家,虽比不得车、齐、朱三户的家业,但儒风尤炽,在乡中素有人望。
历经百年沧桑,风云变幻,车、齐、朱三家都已隐入历史的尘烟,不复存在,唯独王氏家祚绵延至今,这不由引发我深切的思考:在这片土地上,国家会更迭,朝代会覆灭,家族有兴衰,个人的命运亦有起落,但从长远来看,真正支撑人走下去的,唯有朴实厚道的家风。
今日之中国,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大时代,一代人从苦难中崛起,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同时,也改变家族的命运,给社会创造了巨大的财富。但时代的车轮滚滚前行,这代人即将走向终局,曾经叱咤风云的“老英雄”们即将迎来人生中最后的谢幕表演。
但遗憾的是,不少家族的兴盛宛如梦幻泡影,甚至不过短短十数年,万贯家资化为浮财,灰飞烟灭,家族四散分离,亲人之间视若仇雠。人世间薪火相传,生生不息,什么才是家族真正的“遗产”?经过大半生的思考和践行,我想无外乎以下这三点。
诗书传家继世长
十几年前,我人生第一次回到沙土,受到了乡亲们的热情接待,尤其是谈到我祖父时,更是无不人人称道,尊敬感怀。
感动之余,我不免好奇,家祖父王公讳廷桢,在我的记忆中不过一介乡绅,且已过世多年,为何还能被后人铭记?正因这次探访故土,我才更深刻地感受到何为“诗书传家”。
王家历来有着道德文章的传统,祖父廷桢公幼习老学,诗词歌赋无所不通,毛笔字十分熟练,是当地名重一时的乡绅。我小时候只听父亲说过,祖父在家乡建立了一所惠普学校,长大后,我也曾依照家族惯例为学校捐款。但直到这次亲自走访后,我才知道背后的故事远没有那么简单。
祖父捐资修建的普惠学校
走进这所历时近百年的惠普学校,只见绿树俨然,建筑古朴,砖瓦的造型十分别致,其中一些砖的表面还隐约刻有文字,仔细一看,是“民丙戊桢造”五个小字,即丙戊年间王廷桢造砖。久经岁月蚀刻的青砖上,先人名讳历历在目,一时间竟令人恍惚。
探听后才知道,当年祖父作为发起人,号召乡里地主捐钱共建学校,哪知众人面面相觑,应者寥寥。此情此景之下,祖父把他积攒了多年,原本准备用来盖房子的砖瓦全部捐出。几乎凭借一己之力,建成了当地的第一所学校。自此文明的灯塔点亮深山小镇,惠普学校培养出了一代代有为后生,桃李满天下。
作为普惠学校的发起人和主要出资人,祖父深知读书改变命运的道理。民国年间,现代教育之风刮到贵州,祖父安排二弟和小弟纷纷外出读书。日后,二弟考入贵州法政学堂,毕业后留在省城,成为何应钦的参谋长,一时显达于贵州军政界。小弟则在大学毕业回到家乡,担任惠普中学的首任校长。
忠厚传家久,诗书继世长。祖父一直崇尚的家风延续至今,让整个家族受益匪浅。
祖父对于我父辈的教育非常重视,于是乎我的父辈基本都是大学生,甚至还有一位四十年代赴美留学的博士,一代人由此因知识改写了命运。到了我这一代,1978年恢复高考后,家中适龄的兄妹全部考上了大学,其中妹妹丹萍和我还考上了重点大学,“王家五子登科”一度在县内传为美谈。
至于下一代,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子孙辈中不乏考入哈佛、牛津等名校的孩子。倘若祖父泉下有知,也一定会倍感欣慰吧。
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
一生中对我影响最深的人,莫过于父亲。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对父亲的态度都是避之不及的。
故事还要从那个波诡云谲的极左年代讲起,作为当地颇有名望的知识分子,父亲一直担任县中学的教务主任,育人无数。谁知天有不测风云,在我9岁时,父亲突然被定为“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”。
究其原因,荒谬简单得今人实在难于理会。因为奶奶一年多前在老家去世时,父亲带着母亲和大哥回乡奔丧,在奶奶墓前立下一块石碑,碑额刻着“光前裕后”,而碑文中有“吾母宽厚仁慈,人多沐其德”等词句。
由此,弥天大祸从天而降;随后政治斗争形势愈发严峻,以我父亲为首的知识分子们被挂着牌子,成了万人大会的批斗对象。
那天的场景,我至今记忆犹新,在批斗会看到写着父亲名字的横幅时,我整个人只感觉天塌地陷,眼前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,就像鲁迅的《狂人日记》中所写,我走在路上,每个人都在我背后窃窃私语,用诡异的眼神看着我。这给当时年幼的我留下了深深的阴影。
我一路失魂落魄,回到家中。彼时母亲被外派工作,只有嬢嬢(父亲的姐姐)照顾我们,家里六个孩子抱作一团,最大的15岁,小的只有1岁,惶惶不可终日。
直到晚上11点多,被批斗了一整天的父亲终于被放回了家。我已经记不清太多细节,只记得他默默取下了写着“牛鬼蛇神”的牌子,叠起来放到了一旁,供下次批斗使用。
当时的我并不理解父亲这个简单的动作,意味着怎样的隐忍和坚强,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,老人家的坚韧和厚重,是我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人生境界。
那时我年幼无知,面对猝然而至的暴风骤雨,以为所有的灾难都是父亲带来的,只想远远地逃离。为了和工人阶级打成一片,我跑到镇里去当泥瓦工学徒。有天上工的路上,我被四五个野孩子围起来欺负,幸好有两个大人出手相助,并把我带回家中。
聊起来才知道,他们是我父亲昔日的学生。当时的我正因为“成分”问题而埋怨父亲,他们对我说,你千万不要低看了你的父亲,他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,那是我第一次听闻父亲的“正面形象”。
1974年春节,全家合影
他们告诉我,父亲是学校里最善良的人,当时有些学生甚至穷得没有衣服穿,他经常把他的衣服“借”给学生穿,但是他从不记得借衣服这件事;他们还说,父亲还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人,他每周一次的“时事开讲”是全体学生最期待的课程,通过这门课程很多学生开了“天眼”,通晓国家大事……
也是后来我才得知,当时很多被批斗的人都免不了挨拳脚,而父亲正是因为他平时的善行善举,不但从未受过伤,还有很多人半夜给他传递消息,让他安心。
不到一年,随着政治风波转向,造反派山头并起,最初得势的那批人被整得死去活来。身处风暴中心的父亲,反而未受太多牵连,还在学校里谋得一份钟匠的工作,每日晨钟暮鼓,也算安稳。
现在回忆起来,飘摇乱世中,他老人家乃至我们整个家庭赖以存全的,不是道德,也不是法律,而是来自于民间最朴素的善意,父亲多少年为人师表,行善积德的积累,这时全部表现出来了。
父亲的善良继承自祖父,作为本地有名的乡绅,祖父不仅以诗书传家,更强调积德行善。有一次祖父去别人家串门,看到这家主人正把一个长工吊在梁上打。他不忍心,便问主人为何打这个长工?原来长工失手打碎了主人家的器物,又赔偿不起。祖父怜悯到:“他也不是故意的,先把他放下来,钱我来赔偿行不行”。
此类顺手施恩之事,祖父做了太多。后来祖父与长工再度相遇时,长工摇身一变,成了民兵排长,祖父却身陷囹圄,命悬他人之手。民兵排长一眼便认出了昔日的救命恩人,并愿意倾力相帮。
在那个血雨腥风的时代里,祖父作为当地乡绅领袖,虽不能避祸,终究蒙队长照顾,得以有尊严的故去,可谓一饮一啄间,自有天命了。
话说回到父亲,他一辈子勤勤恳恳,教书育人,虽两袖清风,却无愧平生。父亲先后担任黔西一中的教务主任、校长等职。在他任内,将一个县上中学打造成了全省名校。
极盛时,送入清、北、人大等名牌大学的学生多年雄踞全省榜首,这也成了父亲一生最津津乐道的话题。在他的葬礼之上,数百位昔日的学生闻讯前来悼念,好多已是白发苍苍,此情此景,分外感人。
作为黔西一中老校长的王荣江(王父),在庆祝母校八十寿诞的日子里,为其工作了一生的学校题词:“你八十我也八十,我俩同庚同寿”
父亲走后,我撰写了一幅挽联:“豁达包容:容天、容地、容福祸;善良施惠:惠学、惠家、惠子孙”。短短二十二个字,远不足以概括父亲的一生,但足以勾勒出王门积德行善的朴实家风。
这些年来,王家人星散四海。唯独我的一位堂妹王三孃留在故土,在政府的支持下,将大片荒山辟为茶园,面积达几千亩。这些年,我曾数次返回茶山纳凉,山虽不高,四季皆绿,远近层叠,又或阴晴不定,时雾时雨,岚气飘逸于茶山之上,来帮忙的采茶大姐们掐指如飞,谈笑自如,好一幅农家采茶图。
千亩茶山
谈话间得知,三孃为人急公好义,善良朴实,对来帮忙采茶的乡亲们从不拖欠薪水。大家对她也很是敬重,十里八乡有矛盾的乡亲,在对簿公堂前总会先来找她调解,种种家长里短,也大多愿意来听听她的意见。
爷爷和父亲健在时,这一幕亦曾反复出现,世事沧海桑田,乡人们对王家乐善好施和厚道朴重家风的称赞,却未曾改变。
积善之家必有余庆,积恶之家必有余殃。中国人常常讲荫庇,很多人以为只有权力方能荫庇家族。其实真正泽被后人的,是朴实的家风和道德观。人生无非是场特殊的接送,蓦然回首,祖父和父亲的德行,是我一生最宝贵的精神给养。
孝悌也者,其为仁之本与
我向来很少谈及我的母亲,并非情浅,而是因为遗憾太深。母亲在68岁那年,便因医疗事故早早去世,近来随着年岁愈大,我常在梦中听见母亲唤我乳名的亲切声音,醒来满是悲怆,泪水沾襟。
我的母亲是一位大家闺秀。她当时在粮食局上班,工作忙碌,所以在我们家,更多是我的嬢嬢代替了母亲的角色。但也托母亲工作的福,养猪种菜,以补家资,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几乎未曾让我们兄妹六人饿过肚子。
三兄弟(右一为我)幼时与母亲的合影
母亲生前,最担心家中小弟,他自幼体弱多病,在文革时期还因遭受折磨而致终身伤残。母亲一直担心他能否成家立业,为他忙前忙后操碎了心。我深知母亲的担忧。她走后,我主动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,告慰母亲在天之灵的同时,也把“父慈子孝,兄友弟恭”的家风传承下去。
因为母亲走得早,朋友为父亲介绍了一位续弦——宁孃。父亲很担心子女们是否同意,我却是举双手赞同。子女常年在外,难免照顾不周,有人能从身体和心理上照顾年迈的父亲,实在是再好不过。
父亲历来乐观坚强。当年遭受批斗的他,深夜拖着疲惫之身回家,仍能给噤若寒蝉的孩子们讲笑话,心性之坚韧可见一斑。
前文曾提到,父亲被打倒后在学校做钟匠,大哥远赴六盘水做石匠,二哥做木匠,我则跑到镇里做泥瓦匠,百年书香世家一朝沉沦,父亲不仅没有失落,反而还打趣道我们成了“将(匠)门世家”。他的风趣幽默,是阴沉岁月里照亮家庭的一抹亮色。
父亲晚年曾两次中风,第一次中风后下身瘫痪,但他依旧坚强乐观,并没有自怨自艾。二次中风入院后,父亲的情况危急,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。治疗期间,我每个月无论再忙,都要回贵阳去看望他。还记得父亲病危时,我去医院看望父亲的那一幕,我站在床前,父亲深深地看着我,好像要交代什么。
父子连心,不须多言,看到父亲的眼神那一刻,我便知道父亲想说什么。我对父亲说:“您放心,我将照顾宁孃的余生。只会比您在世时强,一定不会差。说到做到”。父亲点了点头,好似很放心地将这个责任托付给了我。父亲去世后,我持诚惶诚恐之心细践此诺。十多年下来,扪心自问,我应该是做到了。
尾声
年少时,我也曾意气风发,喜欢东坡的豪迈词风,吟唱着“大江东去”,闯荡天下,疏忽了父亲对我的教导;人到中年,才逐渐理解了父亲曾经言传身教背后的深意。如今我已是望七之人,面对儿孙满堂,对传承越来越有刻骨铭心的感受,对苏轼的那首《江城子》,也越发动情于衷。
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”。一代人与一代人的告别总是匆匆而至。年轻时总以为未来有大把时间,恍然间两两相望,已是满面风霜,满目苍凉。
最近听到一首歌很打动我,歌词是这样写的:“我是一条小河,没有大海的波澜壮阔,没有大江的气势磅礴,只有岁月激起的浪花朵朵”,我几次试图带着我的小孙子学唱,可惜尚未见成效。
子在川上曰: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,人生亦如浪花般倏然即逝。如今生命的轮回再次转动,我们这代人已是日暮途远,孩子们也渐渐步入中年。若能将诗书传家、积德行善、孝悌为本的家风传承后世,鼓励子孙后代成为有文化、有德行、对社会有价值的人,时时以正自身,这或许便是清明节最大的意义了。
江河入海流
作 者:王大骐 王志纲之子、观诘家族企业研究院 研究员
随着年岁渐长,我愈发对于自己祖籍里的故乡感情愈深,最近一次回去给父亲过生日,我看着当地的农民在宰杀一头大母猪,他们脸上的神情和样貌,似乎让我看到了自己,是啊,如果不是我的爷爷当时离开了这片土地,那么我一定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份子。
我在这里没有任何鄙视他们的意思,也没有任何自我的庆幸,只是每次回到金沙沙土,那里的花草树木,那里的居民牲畜,虽然我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在那里生活过一天,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却愈发强烈,我只能把它理解为一份相信,这份相信会令你的整个身心有所安顿,就像奔流千里的河流,终于找到了远古冰川上流出的第一道水。
这道水一直在我的人生中扮演者极其重要的作用,它可以被称之为知识,也可以理解为一种人格的演绎,更是生命特质的某种显化。
我的太爷爷王廷桢100年前是金沙区的乡绅,那个年代国破家亡、军阀混战、土匪横行,人的基本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证,可是他却在赶走土匪后在当地集资1/3,自己变卖家产和土地出2/3建起了第一所小学,也就是现在的普惠小学。
我今天没有机会当面问他为何要这样做,因为在我看来,身处一个武力当道的环境,读书有何用呢?于是我试着去体验他,甚至成为他,从他的角度去审视这个决定,我看见了知识的第一种力量:保留人性。也就是说透过知识,我们知道善恶,我们追随良知,这在那个人吃人的年代是一个灯塔。
我的爷爷是黔西一中的校长,他每周一都会在学校大会上面对数千学生有一个固定节目,就是分享他自己平时从人民日报、参考消息,甚至美国之音上获取的国际信息,并加以评论,可以算是初代知识网红。
那是一个闭关锁国的年代,就连北上广的人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在发生什么,更无从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会有何巨变,可是他愿意通过自己让学生们与世界之间建立起联系,并从看似不相关的事情里面,找到其必然的联系,这是知识的第二种力量:开启人智。
到了我父亲,他面对的是改革开放这个一切向钱看的年代,知识再一次遭受到了挑战,与此同时90年代知识分子的共识是视挣钱为耻辱,清贫才意味着风骨,还有传统的组织单位正在失去生产力的垄断地位,个人的创造力和价值被前所未有的激活。
从新华社颇具影响力的王牌记者位置上裸辞之后,他开始了寻找和创造中国战略策划之路的旅程,更重要的是回答一个问题:人能不能不搞关系、不拿回扣、不说违心话,站着把钱挣了?30年过去,他做到了,也影响了一批当代立志透过知识安身立命的人群。这是知识的第三种力量:建立人格。
我们这一代是人本主义的开端,即“透过不断激活个体内在的潜能,进而充分认知和改造这个世界。”
我们拥有前所未有的教育平等环境、世界范围内触手可及的改变现实的工具和路径,以及人类对于自身潜能认知飞跃式的发展。而福利的背后当然也潜藏着挑战,这个挑战更大意义上是一场心灵的战争,人在没吃饱前只有一个问题,而在吃饱后会有无数的问题。
于是似乎是一个轮回,知识又回到了太爷爷那一代所起的作用里,但仔细体察又略微有所不同,这就是知识的第四种力量:点亮人心。
“传统是一卷布,一个家族的终极目标,就是让子孙后代愿意将这块布继续用美好的方式编织下去,而家族成员关于家族过往的记忆能否达成共识,是形成传统精神,开启家族未来的根本。” 这是我最近三年协助张中锋老师,一位家族企业传承教练所著书籍《传承—一种关系及其隐秘动力》里的一段话。
我们的工作内容就是点亮财富家族每一位成员的内心,因为“完整而有爱的代际关系将为家族创造福祉,为企业提供可持续发展的价值观,为社会输出足以引领良善秩序的公共价值,它极其隐蔽而不为外人所知,却是破解传承议题的要害所在。”
保留人性、开启人智、建立人格、点亮人心,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在王家四代人身上的延续和传习,它跨越了百年的旅程,我相信最终也会在下一代人身上继续奔涌向前,以适配于他们那个时代的方式显化出来,最终汇入家族传统这个无边的大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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